當一個孩子輕聲說出：「我會乖乖長大，不要擔心」時，大人或許會感到欣慰，以為孩子懂事了、長大了。

然而，身為一名社工，我聽見的卻是孩子壓抑的情緒，那像是一種退讓、一種努力讓自己不成為問題的姿態。我想像她在訴訟戰場上努力站穩腳步的模樣，努力不讓任何人失望。

言言今年13 歲，爸爸媽媽對她寄予厚望，希望她未來能出國留學，因此她也努力不懈，用盡全力去成為父母眼中的「好孩子」。她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賽，並且拔得頭籌，總是盡力不讓父母失望。

然而，言言的父母正陷入激烈的離婚訴訟，家中氣氛劍拔弩張。大人們幾乎不再對話，彼此攻防，將怒氣與失望怪罪在對方身上。而言言，就這樣被夾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。

即使爸爸仍然會陪她寫功課，但當她出現錯誤時，往往聽到的卻是刺耳的話語：「這麼簡單也會錯？乾脆不要讀了！」那一刻，我多麼希望她能被溫柔地對待，而不是被語言的刀刃劃傷。

更讓人心疼的是，爸爸時常向她傾訴離婚的煩惱與怒氣，把她當成唯一的情緒出口。然而言言還只是個孩子，卻必須承受過多不屬於她的壓力與資訊。

那天，言言對爸爸說：「我會趕快長大，也會很乖，爸爸不要擔心。」父親聽了，卻仍把焦點放在對方為何堅持離婚、離婚會對孩子造成多大的傷害等等，而沒有真正聽懂這句話背後的重量。

我試著對爸爸說：「我聽到的，是孩子在心疼你，她希望你不要再為她擔心。」但會談結束後，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。這句話在我腦中反覆浮現「我會趕快長大」，那或許不只是乖巧的承諾，更是一種掙扎的告白：「我想快點長大，這樣我就能離開這一切，離開你們的紛爭與冷漠。」

身為社工，我時常問自己：當家庭撕裂時，我們能給孩子什麼？我們是否有足夠的敏感度，去聽見孩子話語背後的沉默？是否能引導大人重新看見孩子那一雙充滿渴望與害怕的眼睛？

言言的「懂事」，不該成為她保護自己的鎧甲。她有權利被允許脆弱、被接納為一個正在學習長大的孩子，而不是成為父母情緒的容器。她需要的，不是加速成熟的催化劑，而是一個讓她安心做夢、放心犯錯的家。這份反思提醒我：當我們以為孩子「很好」、「夠堅強」時，是否錯過了他們真正需要的安慰與擁抱？

願每個說出「我會乖乖長大」的孩子，不再是為了逃離痛苦，或是為了保護不夠成熟的大人，而是因為孩子知道，無論風雨多大，自己都被深深愛著、溫柔守護著。

文/ 駐士林地方法院家暴暨家事服務中心社工 吳冠儀